第22回 (1/3)

春潮 屠格涅夫 1949万 2021-04-17

应当在那里举行决斗的小树林距加拿乌四分之一英里。与潘塔列昂的预言一样,萨宁和他先到达这里。他们吩咐马车在林边空地上等待,就一头钻进稠密的林荫之中。他们在此等候了大约一个小时。萨宁在等候时并未感到特别心焦;他沿小道来回散步,谛听鸟儿的鸣啭,凝视一种叫作“扁担”的蜻蜓的飞翔,力图不去思考,就像处于此情此景的大多数俄国人那样。他只有一次动过心他碰上了一棵摧折的小椴树,看样子无疑是被昨晚的大风吹倒的。它肯定正在死去……树上的枝叶也正在死去。“这是什么?预兆吗?”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,然而他立刻打着唿哨跳过这棵树,继续开始在小道上踱步。潘塔列昂呢――他嘴里叽咕个不停,骂德国人,叫苦连天,一会儿摸摸背脊,一会儿** 膝盖。他甚至激动得打起阿欠来,这使他那小巧而皱成一团的小脸上出现一种极为滑稽的表情。萨宁望着他,差点儿没大笑起来。

终于传来了马车辘辘碾过松软的路面的声音。“是他们来了!”潘塔列昂说着警觉起来,并且挺直了身子,刹那之间他神经质地打了个冷战,但是这冷战却被他设法掩饰了起来他大喊一声“勃儿……”,然后说今天的早晨非常凉。露水很多,压得草和树叶低垂下来,但是炎热已经直透到林子里头来了。

两个军官很快进入了树林,陪伴他们来的是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结实汉子,一脸倦容,几乎是睡意未央的样子――那是军医。他一手提着一只盛着水的瓦罐――以备万一;左面肩膀上背着一只盛放外科器械和绷带的背包。看样子他对诸如此类的旅行早已司空见惯;它们构成他收入的一个部分每次决斗使他进账八块金币――双方各付四块。封里希特先生提着装手枪的箱子,封唐诃夫先生手里舞弄着一根小小的马鞭――显然是为了装“漂亮”。

“潘塔列昂!”萨宁轻轻在他耳边说。“要是……要是我被打死了――什么都可能发生的――那么把我边袋里的一张纸掏出来,里面包着一朵花,把这张纸交给杰玛小姐。听见吗?您答应吗?”

老头伤心地看了他一眼――于是肯定地点了点头……但是天晓得他到底是否明白萨宁对他的要求。

对手和仲裁照规定彼此行过礼,只有医生一个人连眉毛也不动一下,就坐到草地上,嘴里说“我才不顾那套骑士们的礼节呢。”封里希特先生提议请“几罢图拉”1先生挑选地点;“几罢图拉”先生翻动僵硬的舌头(他心里依然压着的那堵墙又倒塌了)说“仁慈的先生,还是您来,我看着就是……”

1几罢图拉,里希特的法语发音不准,把奇巴图拉读别了。

于是封里希特先生开始动手。他就地在林间找到一块开满鲜花的美好空地,量好步子,用两根现削的棒儿标明两个端点,再从箱子里拿出手枪,蹲下来装好子弹。一句话,他全力以赴地在操劳忙碌,不时用一块白手绢擦去脸上沁出的汗水。陪伴他的潘塔列昂倒更像一个冻僵的人。在整个准备过程中,决斗的对手远远站在两边,宛如两个受处罚的小学生在生家庭教师的气。

决定的时刻到来了……

“每个人拿起了自己的手枪……”1

1引自普希金的诗体小说《叶甫盖尼奥涅金》第六章第二十九节中的最后一句,该章描写奥涅金和连斯基的决斗。

然而这时封里希特先生对潘塔列昂说,按照决斗的规则,应该由他,两个副手之中年纪较大的一位,在发布“一、二、三”的命令之前向决斗着的双方提出下面的规劝和忠告讲和!虽然这种忠告毫无用处,而只是一种空洞的形式,但是奇巴图拉先生完成这种形式之后,可以卸去一定的责任;尽管作出类似规劝是所谓“不偏不倚的见证人”(unarteiischerzeu)的事,――可是他们没有见证人,封里希特先生乐意把这份特权让给自己尊敬的对手。潘塔列昂却早已赶忙钻进灌木丛里,使自己一点儿也不会看见盛气凌人的军官,他起初丝毫没有领会封里希特先生的话,――更何况他说话带着鼻音;但是一下子忽然振作起来,他伶俐地跨上前去,颤巍巍地用手拍着胸脯,用自己嘶哑的声音,用混杂起来的语言拉长了调子说“阿拉拉拉……多野蛮啊!两个年轻人决斗!――干吗这样?活见鬼!回去!”1

1原文为意大利文和法文混杂在一起。

“我不同意和解。”萨宁急忙说。

“我也不同意。”他的敌手重复说。

“那么就喊一、二、三!”封里希特对张惶失措的潘塔列昂说。

他马上又钻进灌木丛里,全身发抖,闭起眼睛,别转头去,直接从那里,不过却是扯着嗓子喊出声来

“一、二……三!”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