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王朝改革与反响(二) (1/3)

另一位上海评论家郑观应也呼吁开展根本性变革。郑观应是英国宝顺洋行182的买办,当过李鸿章的幕友,1892年后升任轮船招商局总办。他的《盛世危言》中包含的许多可怕预言,都于1897至1898年间应验。要想避开这些可怕的灾难,郑观应建议改变传统形式的中国政府。事实上,他甚至反对无限制的帝国主权。1893年,他这样写道

天生民而立之君,君犹舟也,民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183

这种平民主义思想并非新创。古典哲学家孟子(公元前372―前289年)早就赞同农民拥有反叛的权利。17世纪的作家黄宗羲曾痛斥忘记为民服务的本职,将帝国视为私产的专制君主。不过,郑观应的观点更为犀利。如果国家之船倾覆,肯定是因为舵手忘记了他存在的理由是人民。其他作者,如一位名叫何启的香港医生,将这个逻辑又往前发展了一步,连“天”也舍弃了。1894年,何启明确地写道

政者民之事而君办之者也,非君之事而民办之者也。184

何启也清楚地说明了这种信念的政治内涵,宣称若统治权归人民所有,统治者就应该与一个西式国会分享他的权力。这样的观点太过激进,所以无法直接送至朝堂。通商口岸那些批评政府的声音虽然影响了与官僚沟通的中间人,但这些人还是宁愿传递一些更温和的建议。例如,汤震就是第一个提出议院应该在士绅和皇帝之间起到“扩大言路”作用的进士。何启的好友,在京任职的举人――陈炽是第二个对此表示附议的人。陈炽所著的《庸书》(关于实际问题)强调建立一个能代表人民,并让国家更团结的议会至关重要。

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之间的斗争

同样,如果这些奏折无法得到朝堂上大多数重臣的认可,就无法被送到光绪皇帝手中。不过,他们很快就能得到支持了,部分原因应该是皇帝与他的姨母慈禧之间的争斗。1887年,据说皇太后“归政”给皇帝,结束了她长久以来的垂帘听政生涯。事实上,慈禧一直在发布政令,直到1889年才正式完成归政。不过,在那以后,她依然用强硬的个性和家族权威震慑皇帝。她的支持者――包括倭仁、徐桐、统兵将领荣禄和总管太监李莲英在内的“北系”保守派组成了“后党”。帝师翁同领导的“南系”和军机处几位颇有影响力的汉臣则组成了“帝党”,与前者针锋相对。1895年,帝党暗中鼓励御史批评慈禧干政。第二年,光绪的母亲(即慈禧的妹妹)去世,进一步减弱了皇帝与老太后之间的羁绊,让帝党成员不甚欣喜。然而,帝党并不准备支持全面改革。翁同相当保守,也很提防康有为宣扬的那些儒家理论。不过,长久以来,他也和康有为一样关切中国孱弱的现状,并早在1889年让皇帝注意到冯桂芬的政论文之时,便开始思考制度改革的问题。

随着中国的国际地位日渐衰落,翁同对改革建议的容忍度也越来越大。例如,1895年中国被日本打败后,翁同向皇帝提起康有为,并把汤震和陈炽的部分著作介绍给他的一些同僚。德国人占领胶州湾的事件更** 了他这么做。此刻,改革运动再次开始积蓄力量。康有为创建新组织――“保国会”时,很多极有影响力的士大夫都公开表示赞成。翁同或许是意识到了康有为和改良者们的计划能加强皇权,所以才真正地开始支持他们。康有为建议裁撤保守陈腐的六部,改设制度局,下辖十二分局,起用专门人才办理业务,并直接由皇帝亲自领导。此外,康有为还希望通过裁减冗官、精简政府组织、取消烦琐行政程序等措施,减轻皇帝的行政压力,以便让他有余力在军事和教育系统展开必要的改革。翁同认为,这些措施都能带来削弱皇太后权力、掣肘后党的额外好处。尽管宫廷斗争并非翁同支持康有为的唯一原因,但皇帝和慈禧之间的罅隙,的确立刻给了改良派一个实现其提议的机会。不幸的是,这个机会也意味着还有一种权力与皇权并立,即四面楚歌的保守派可倚仗的皇太后之权。

百日维新

在师傅翁同的敦促和中国外交失利的警醒下,光绪皇帝于1898年6月11日颁布《明定国是诏》,宣布他有意改革政府。同一天,康有为在朝堂上的支持者们劝服左都御史高燮曾,向皇帝呈交了康有为最早的那七份奏折。光绪的第一反应是震惊,或者说愤怒。康有为在一份1897年的奏折中写道“明朝末代皇帝自缢这种事,是我再也不愿看见的。”通常,这种王朝覆灭的不愉快暗示,是难以言说的煽动性行为。然而,此刻已经到了直言不讳的紧要关头。康有为的真诚和坦率让皇帝相信了他的一片赤诚。毫无疑问,康有为相信皇帝可以承担起复兴王朝、拯救中国的大业。因此,6月16日,光绪在宫中召见了康有为。百日维新由此开始。185

那年夏天,改革政府的所有方案都体现在了变法诏令上。康有为及其年轻追随者们准备了一系列诏书、法令和敕令,供皇帝签署。其中包括裁撤内务府中满洲人的闲职;裁撤多余的巡抚和总督;组织商会、设立农部和商部;将佛寺收归国有,庙产充作各级学堂;改革科举制度,考试内容偏向策论,而非儒家经典;建议用新机构取代原有的兵、吏两部。

保守派的回应

几乎所有机构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这些政令的威胁和冒犯。武将、满洲贵族、精通仪式的汉人官员甚至数百万渴望获得功名,却似乎备错了考试的士绅们都开始从思想上表示反对。满洲人大臣们批评皇帝不守孝道,擅改祖制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。汉人官员们又开始从文化上展开争论。中国传统文明,显然要优于那些从西方模仿来的蛮夷之技。因此,能拯救帝国的是人,而非法;能确保政府良治的是道德成长,而非制度改良。朱震伯之类的官员甚至坚持认为,日本战胜中国已经证明“自强运动”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,根本不应该得到批准。另一个名叫朱一新的保守派提出了一条更匪夷所思的论证。据他所说,粗陋而浪费的自强措施已经表明零星地接受西方技术,比完全不改革还糟。因为夷人的机构都建立在夷人的文化基础上,中国的机构则都是以中国的方式而建。把一种文化的产物嫁接到另一个社会的做法,是行不通的。所以,官员们必须辨明中国的“国粹”,然后坚定不移地忠于固有的文化原则。